01中国足球从未感觉如此良好
年10月7日,北京时间晚上七点半,辽宁沈阳,五里河体育场。
中国对阵阿曼,第三十五分钟五十秒,李铁左路长传将皮球转移到右路,李霄鹏头球顶到门前中路,亚洲第一前锋头球摆渡,于根伟从人群中杀出一脚将球端进网窝。
这一球成为了中国足球史上一粒金球,中国队凭借这粒进球提前两轮拿到了韩日世界杯的入场券。
伤停补时两分钟过后,主裁判吹响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
全场六万多名观众陷入巨大的狂喜之中,守候在电视机前数亿观众瞬间沸腾,这种滔天骇浪般的情绪崩发在3个月前刚刚发生了一次。
那年7月13日的晚上,当时的国际奥委会主席在莫斯科宣布了北京取得年奥运会的举办资格。
在此后的多年中国人再也没能像年一样,经历如此恢宏的情感迸发。
从年开始,中国便开始像足球领域最高水平竞技场发起冲击,先后7次铩羽而归。
积淤在亿万足球迷和国人心中的热切、愤懑、遗憾在10月7日那个夜晚如同被清理血栓后的血管,舒畅无比。
44年了!44年了!
中国男子足球队终于能够登上那个承载着整个国家荣誉的竞技舞台。
随着那年年底中国正式加入世贸组织(WTO),整个国家洋溢着一种昂扬向上的状态,人们相信自己的国家真真正正得有了国际存在感。
球员们穿上事先准备好的庆祝球衣,上门写着「中国足球从未感觉这么好」。
00:5302情谊足球
中国足球并非近二三十年我们所看到的样子。
在上世纪的20年代到30年代之间,中国足球在亚洲都是一流的存在。
在远东运动会上获得九连冠,要知道这个远东运动会总共就举办了十届。
中国队灌日本队4:1,5:1如同砍瓜切菜般利落。
当时的日本队还远远看不出有亚洲强队的迹象。
实际上,上世纪的二三十年代,东南亚、东北亚、中亚、西亚的体育事业还处在相对落后的水平上。
在现如今中国男子队全部歇菜的三大球项目上,当时的中国队一直都是霸主级别的存在。
甚至在年,年打进奥运会。
在柏林奥运会上,亚洲球王李惠堂带领的中国队虽然在首轮以0:2输给英格兰,但李惠堂的表现惊艳了傲慢的欧洲人。
当时的欧洲漫画中把中国人描绘成梳着猪尾辫,瘦骨嶙峋,面容饥*的形象。
他们没有想到中国居然还有这样球技了得的运动员。
在法国的表演赛上,中国队甚至一度以2:2逼平法甲劲旅巴黎红星,随后巴黎红星便开出最高薪酬希望签约李惠堂。
30年代的上海滩流传着「看戏要看梅兰芳,看球要看李惠堂」的顺口溜。
辉煌终究是短暂的。
在抗日战争和国共内战相继爆发后,中国的体育事业基本陷入停滞阶段。
蒋败走台湾后,西方社会开始队新中国*府进行封锁,受限于当时的*治环境,团结亚非拉的盟友,体育便更多的成为一种*治结盟的手段。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便是那个时代意识形态最直观的体现。
年在曼谷举行的第八届亚运会上,中国队首战0:2负于伊拉克。
赛后,美联社记者约翰·雷德森写道「中国人在…足球赛中谋求朋友的活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们的后卫在比赛的后半阶段把对方的球送进自己的球门…中国乒乓球队曾在国际比赛中主动将金牌让给别人(友好国家)来显示两国之间情深谊长。」
当时中国足坛出现过「比、学、赶、超」的风潮,日本一支刚组建的球队访华,对方本想真刀真枪地锻炼队伍,结果中国地方球队拿出「君子」风度,比赛中频频放一马。日本领队大为恼火「送我们礼物可以,但输球为礼,这是讽刺我们!」。
「宁失一球,不伤一人」「宁可技术上输,不可*治上出问题」这种良心球、*治球曾经大行其道。
到了八九十年代,各种因为绑定地方利益声誉的假球层出不穷,但大家都认为理所应当,大有「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之势。
年第六届全运会,辽宁队和山东队相遇,输的一方淘汰,无缘八强;如果0比0打平,辽宁出局;如果1比1打平,辽宁和上海抽签决定出线权;如果2比2平局,辽宁和山东均晋级。
比赛开始后,当时由国家队中卫镇守的方向居然让对方在5分钟的时间里出现了4次单刀球,被评为「亚洲世纪门将」的傅玉斌面对对方射门,居然用脚来阻挡,球毫无悬念地进入球网。
最终比分刚好定格在2:2。辽宁队和山东队双双进入下一轮。于是那句「辽宁山东是一家,2比2平进前八」成为当时踢默契球的时代缩影。
当时刚刚就任足协主席的袁伟民在看台上眼睁睁看着双方肆意践踏公平比赛的原则,愤然离席。没多久便递交辞呈。
几年后,袁伟民在此回到足协主席位子上,可是他已经变了一个人,曾经带领中国女排大杀四方的传奇教练,而如今在足协主席的位子上已经深感无力。
03堂口足球
八十年代,各种假球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还仅仅是涉及各个地方领导的面子。但到了九十年代大家则完全是为了钱来踢球了。
年应该被视作中国改革开放的分水岭。
无数民间企业迅速崛起。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便是被评为「中国十大改革风云人物」的褚时健。当年他抓住烟草行业发展机会,把云南玉溪的人均收入只有几百块的小破厂办成了年度纳税额高达亿的亚洲第一烟草民牌。云南红塔山闻名全国。
这一年,第一届职业甲A联赛正式举办。中国足球的联赛职业化造就了第一批腰缠万贯的足球明星。
为了打造自己城市的足球名片,各个地方*府向愿意赞助足球的企业大开绿灯,给予各种税收*策上的优惠。
郁知非这个原本小洗衣机厂的厂长因为赞助上海足球被上海*府奉为座上宾;更为知名的是王健林,短短几年的时间,这位仅仅是靠拆迁小块地皮起家的退役*人就靠着赞助大连足球成为城市英雄,各种*策上的支持使王总赚到了无数小目标。
年,四川全兴必须在联赛的最后两轮中取胜才能确保球队不被降级。倒数第二轮艰难战胜青岛海牛队后,最后一轮面对八一队。当时的八一队的主教练是拥有「铁门」之誉的国家队前守门员李富胜。
全兴的富商球迷曾一度拎着一麻袋钱跪李富胜面前,让他放全兴一马,声称要是李富胜不在比赛中放水,就跳楼。
在比赛最后8分钟,全兴队员翟彪一个毫无任何难度的头球被八一门将江津漏过。全兴保级成功。
这种比赛中公然放水的做法在当时居然被当成是美谈,人们称赞*民鱼水一家亲,全兴全队高唱着「真心英雄」,数万球迷点燃拖把在人民南路高呼「全兴万岁,中国万岁」。
连带着媒体都用最煽情的话语歌颂成都这座城市的血性。有了着「保卫成都」的一战,随后相似的戏码不断上演,「保卫重庆」「保卫北京」「保卫天津」「保卫延边」…
人们打着这种高尚正义的名义,任由球员之间进行勾兑,却不知道这在无限度地损害中国足球。
结果报应三年后到来。
各地球队有了资本的加持,开始大量雇佣外援,然而作为曾经甲A霸主的八一队由于其*队背景无法雇用外援,到了年,在降级边缘徘徊的成了昔日不可一世的八一队。
在成都体育中心,全兴与八一再次相遇,只不过双方互换了角色。面对三年前曾放全兴一马的恩人八一队,全兴当然有理由在这场比赛报答三年的保级之恩。
但当时全兴老板杨肇基提出了要完成赛季前四的任务,任务完成不了,全兴队员自然拿不到年终丰厚的奖金。为此,全兴队员赛前要求八一队意思意思,哪怕比奖金低都行。
当时的八一队已经处在撤销编制的边缘,哪来的钱意思意思。没办法,双方只能正常踢,但全兴队员表示会硬碰硬。
「到时候你们尽管攻,我们能防就防」。比赛开始后,观众席上依旧响彻「*民鱼水一家亲」的旋律。
彼时全兴主教练是迟尚斌,这位曾与李富胜并肩作战的前国家队队员自然内心也想放八一一马。
在这场关系到八一命运的一战中,迟尚斌雪藏了全兴的尖刀式球员黎兵和姚夏,派上了缺乏大赛经验的彭晓方。
整场比赛全兴队员根本无意进攻,只是在中场倒脚。
在八一队一轮进攻无效后,球滚到了彭晓方脚下,这名替补球员自然对这次「报恩」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稍稍盘带一下,根本无意组织进攻。
突然八一队员上前拦截,彭晓方起脚就是一顿胡射,结果这一脚打出了一记堪比贝克汉姆香蕉球一样漂亮的世界波,皮球居然入网了。
霎时,「*民一家亲」的歌声停止了,全场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彭晓方这一脚完成了全兴对八一的「恩将仇报」。
全兴和八一的恩怨是那个时代「堂口」足球的典型代表。
哦,对了,当年全兴保级战之前,就在球迷跪倒在李富胜脚下那一刻,他不知道的是全兴早就花了两万块买通了裁判。
04黑色时代
就在黑球假球在国内联赛遍地开花之际,国家队在冲击世界杯的道路上也是崎岖坎坷。
在年冲击世界杯的比赛中,中国遭遇同组的新西兰和沙特做局,本来凭借3胜1平2负的成绩中国队原本可以锁定晋级名额。
还剩下最后一轮比赛,沙特对阵新西兰。本来沙特实力远在新西兰之上,新西兰出现的理论可能是要净胜沙特5球。这样才能达到净胜球和积分与中国队一样。
结果比赛中沙特放水,居然就不多不少被新西兰攻入五球。这样中国就需要和新西兰进行一场附加赛来决定出线权。
结果在新加坡中国队1:2憾负新西兰,无缘世界杯。
中国足协对这场比赛的反思是:中国队在头球争顶中不及人高马大的新西兰。于是在国内联赛中制定头球入网算作两球的规则。
结果导致整个甲A联赛在明明可以用脚轻松将球打进的情况下,队员们也要将球挑起用头球顶入网窝的荒诞景象。
在随后的二十年里,中国队冲击世界杯的过程中不断遭遇黑色时间。
年,最后一轮只要和卡塔尔打平,便可晋级世界杯。到了比赛第87分钟,中国都是一球领先,结果后面三分钟里被对手连扳两球。
此后中国男足开始尝试聘请洋教头,但事实证明外来的和尚也念不好经。
大腹便便的克劳斯·施拉普纳作为德国国内一支乙级俱乐部的教练最好的成绩也只是把球队带到甲级联赛。之前做电器安装工的他年下课后,就打算和足球撇清关系,专心开公司搞钱了。
当时中国足协正在物色合适的教练人选,但实际上刚刚准备开启国内联赛职业化之路的足协,到了海外两眼一抹黑,根本之道哪些教练是有真本事的。
再加上足协请教练的钱是大众汽车赞助的,赞助费有限的情况下,教练人选只能听赞助商的。
这样价格合理的施拉普纳执掌中国队帅印,但顽固的他看不上眼的球员从来不招。
年亚洲杯,在助理教练徐根宝的力劝下才带上了傅玉彬、彭伟国,但正是这两个施拉普纳看不上的队员在亚洲杯上立下大功,最终中国队夺得那年亚洲杯的季*。
然而次年没有多少真料的施拉普纳没能给中国人带来好消息,世界杯预选赛第一轮没打完就连续输给也门、伊拉克,最终惨遭淘汰。
施拉普纳最终下课,经过戚务生的短暂衔接后,中国足协又请来了英国教练罗伯特·霍顿。
虽然在霍顿帮助下,中国队赢得年亚洲杯季*,但带领的国奥队没能冲击年悉尼奥运会成功,最后也难逃下课命运。
直到那个神奇老头的到来,中国队才真正尝到世界杯的滋味。
05神奇老头
作为中国队聘请的第一个洋教头,中国人对施拉普纳是崇拜的,那种略带盲目的崇拜。
初次看到外部世界的中国人面对西方国家的文明发达程度不免产生外国的月亮就是圆的想法。
但在是施拉普纳、霍顿相继失败后。
国内球迷和记者对洋教头的看法开始从当时的仰望逐渐转变为质疑。
随着中国队冲击年法国世界杯和年悉尼奥运会的失败,中国足球进入到年韩日世界杯的备战周期。
到底聘请谁?能够聘请到谁?
中国男足的主教练成为足协的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年的12月4日,位于北京东三环的昆仑饭店笼罩着一股神秘的氛围。
面对即将到来的新千年,中国足协顾问马克坚和中国足球管理部主任李晓光却没有感到多么轻松。
他们将和一个南斯拉夫塞尔维亚族的老头儿在昆仑饭店的芳林厅举行会谈。
这个名叫博拉·米卢蒂诺维奇一生传奇,父亲在二战中去世,母亲战后死于肺结核,自幼跟随姑姑长大。他和两个哥哥都曾是职业足球运动员。
退役后,他的足迹遍及四大洲,先后执教并将墨西哥、哥斯达黎加、美国和尼日利亚队分别带入到世界杯决赛圈。
甚至将墨西哥队送入年世界杯的四分之一决赛,更是在年世界杯上带领尼日利亚队在小组赛中掀翻了强大的西班牙队。
中国足协当然亟需一位带领中国队创造历史的教练,为中国人的21世纪开一个好头。
双方在昆仑饭店秘密接触了一个多小时,彼此就各自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第二天,这老头观看了北京国安主场迎战辽宁的比赛。随后便飞往日本参加世纪杯抽签分组仪式。
当然谁也不能打包票这个老头能在中国续写传奇。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后来被中国媒体叫做米卢的老头,故意飞往日本参加各大洲外围赛抽签仪式显然是江湖老油条之举。
在日本,韩国足协肯定有与米卢见面的机会,本来韩国人就想聘请米卢做技术顾问,不管双方意向如何,中国足协必定感到一丝紧迫感。
万一被韩国人捷足先登,那局面就十分被动了。韩国人自然也知道来日本之前,米卢已经在北京与中方负责人秘密接触过了。
米卢这是尚未确定东家,就给中韩足协玩了一招心理战,不管与哪边正式谈判,都不至于处在被动之中。他要让双方知道自己有备选方案。
在年圣诞节期间,米卢放了中足协的鸽子,缺席了在澳门举行的「回归杯」的比赛。
当中足协的官员再与米卢相见时已经到了21世纪。
年的1月6日,在北京零下15度的寒风中,米卢乘坐的CA航班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
面对等候在机场多时的记者,满头银发的米卢笑着说道「北京的大学和加利福尼亚的阳光一样美好!」。
经过多轮谈判,双方签订了合同。
据传米卢知道中方求贤心切,开出了万美元的年薪。
在世纪之初的万美元算得上是「天价」,当时北京住房新开盘均价为元左右。
中方的条件是米卢的团队辅助人员由足协指定,一是由于当时中足协已经不愿意再为米卢的工作人员支付更高的价码;二是足协想让自己的人从这老头身上学点东西,希望这万美元花得值一点。
但也没也没有料到这个看似合理的条件,仅仅一年之后便使米卢的变地位得岌岌可危。
年4月下旬,中国队的第一场世界杯预选赛在西安开打,尽管中国队过去表现让国内球迷伤透了心,但体育场馆外买票入场的观众依旧人山人海。
多年以来,中国球迷始终保持着这种复杂的情绪,面对中国队的输球,他们破口大骂;当有新的机会到来之际,他们有心怀希望,期待中国队创造奇迹。
挤在人群中的一位中年大叔,挥舞着百元大钞等待着购买球票,听到记者的提问,满脸嫌弃,说中国足球踢得太臭。
这场比赛中,谢晖上演帽子戏法,范志毅梅开二度,徐云龙、吴承瑛、李玮峰和杨晨各有进球,中国队10:1大胜马尔代夫。
西安球迷依旧表现出巨大的不满,他们抱怨尽管对手较弱,但中国队踢得毫无章法、毫无特点,完全没有自己的技战术。
这也是米卢在中国遭受的最大的质疑,每当一些足球记者询问有关技战术、执教理念方面的问题时,米卢总是语焉不详。
多数场合下,他总是重复着那两句口号式的说法「态度决定一切」「足球是快乐的」。
中国队面对小组赛的倒数第二个对手柬埔寨队,被对手攻入一球,这引发了球迷巨大的不满,「米卢下课」的呼喊回荡在广州的夜空。
虽然这场比赛中国队3:1战胜柬埔寨,但狂热的中国球迷自然不认为面对亚洲三流的柬埔寨被打入一球是理所应当的。
更大危机来了。
在参加了亚洲俱乐部杯比赛后回到国内的「亚洲第一前锋」直言中国足协选择米卢是个错误,米卢根本不配「大牌教练」的名头。
因为在这个第一前锋眼里,职业的大牌教练都应该有自己的团队包括执行教练、体能教练、营养师、医疗师。
而这位所谓的「神奇教练」直接就拎包入住了。
第一前锋自然有他的考量,随着年龄渐长,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能够有机会进入世界杯赛场的机会。
媒体猜测第一前锋像是通过这番言论赢得进入国家队的机会。
不管如何,中国队小组赛磕磕绊绊积17分,以小组第一的名次进入到「十强赛」。
相对于小组赛中那些半职业的亚洲球队,十强赛中的对手才是对中国队真正的考验。
06曼谷运气
时至今日,不管是业内人士还是普通球迷都不得不承认中国队20年前的那次世界杯之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抽到了「上上签」。
不管是面对东亚的韩国日本,还是西亚的伊朗、沙特,中国队的负面远远高于赢面。
年韩日世界杯亚洲区的名额是4.5个。
由于日本和韩国是东道主,自动获得两个名额。剩下的十强队伍只能争夺剩下的2.5个名额。
十支队伍分成A、B两组进行主客场双循环赛,两个小组的头名获得晋级世界杯的名额。
两个小组的第二名再进行主客场的厮杀,胜者与欧洲赛区的第十五名再争夺最终的那个进入决赛圈的名额。
鉴于欧亚足球之间巨大的差距,小组的第二名能够进入世界杯的概率只存在于理论上。
不管中国队被分在哪个组,必须确保取得头名,这是打入世界杯的唯一机会。
如果中国队小组抽签与伊朗和沙特两者中的任何一个分为一组,那中国队晋级的概率将呈指数级下滑。
这时候就需要长袖善舞的「幕后英雄」来进行操作了。
当时亚足联的副主席之一的张吉龙是中方代表,他同时也是竞赛委员会主席。
在亚足联的会议上,他提出按近三届的世界杯和亚洲杯成绩给十强队伍分档,原则是同档不同组。
但这个提议遭到伊朗和沙特的激烈反对。如果按照这个分组原则,沙特和阿联酋是第一档球队,中国和伊朗是二档球队。
这样的话,根据同档不同组的原则,中国会避开伊朗,抽签中还有50%的几率不与沙特同组。
但是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却向亚足联秘书长维拉潘提出要按近两届的亚洲杯世界杯成绩分组。
要是采纳这个提议的话,伊朗和沙特是第一档球队,中国队铁定会与二者中的一个分在同组,那大概率中国的世界杯之旅又要告吹。
于是,张吉龙联合其他几个这样按照这样抽签分组不利的国家抵制布拉特的做法,他们认为国际足联无权干涉亚足联内部事务,最终布拉特妥协。
沙特、阿联酋归为了第一档;伊朗、中国归为了第二档。
年6月的曼谷天气闷热,拉迪森酒店二楼的会议厅则格外凉爽。让张吉龙和米卢倍感轻松的是,中国队被抽进B组,沙特和伊朗进入A组。
张吉龙紧握着米卢的手说「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07梦圆五里河
现在回看中国队二十年前的十强赛似乎十分轻松,顺顺利利地就踢进世界杯了。
但身处当时情景下的人才能真切感受当时的艰辛与巨大压力。
新上任的足协副主席阎世铎肩负重担,如果中国足球在他任期内能挺进世界杯,那么此后这将是他一生的*治财富。
中国人是对书面记录有着狂热执着的民族,我们有全世界最为系统的国家史书。
学校学生、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在犯下过错之时,书写一份言辞恳切的检讨书比任何其他惩罚都要重要。
哪怕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在灾荒战乱年月也要颁布罪己诏,向上天坦白自己的过失,祈求日后的国泰民安。
尽管中国队在外围赛中六战全胜,足协在总结会上需要米卢做一份赛后报告,足协认为能在主场10:1大胜马尔代夫,然而客场只能攻入一球,这显然是有问题的,需要赛后总结问题。
但在米卢看来,足球最重要的是快乐,都取得胜利了,为什么不能好好享受胜利后的喜悦呢?
最终在足协的要求下,米卢还是在翻译虞惠贤的帮助下做了十分简短的报告,简短到阎世铎惊讶的合不上嘴。
更加加深足协与米卢间隙的是,当足协管米卢要接下来十强赛具体的作战计划时,米卢拍拍脑袋「计划全在我的脑袋里。」
这被足协视作对自己权威的巨大挑战。没有一个教练敢这样回应官方的要求。
另外一个让米卢头疼的问题就是参加十强赛的球员的名单。
虽然米卢对亚洲第一前锋「炮轰」他不职业的采访愤愤不满,但他也不得不慎重考虑自己的决定。
足协官员向他推荐最多的便是「第一前锋」了,这位第一前锋在联赛中表现十分出色,几乎场场都有进球,甚至上演帽子戏法。
这使米卢相信他可能会是一个改变比赛的球员。
最终米卢在北京与第一前锋面谈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作为二人对话的结尾。
除了第一前锋外,这届国家队的球员都是中国足球史上目前堪称巅峰的存在。
范志毅、孙继海在国内的名号自然不必多说,当年的小范是「亚洲足球先生」,孙继海效力的大连实德也曾是国内联赛的王朝球队,两人甚至于一度被引荐到英甲水晶宫队,成为中国第一批「留洋」球员。
李铁、李玮峰是当年被健力宝派送的巴西专训的青少年队中的佼佼者。
还有马明宇、杨晨、宿茂臻都是各自俱乐部的天之骄子。
很多年轻的队员曲波、肇俊哲、安琦也都被米卢招进队伍。
这其中最为波折的当时孙继海,这位在英超联赛取得成功的队员在英国被称为「中国太阳」(ChinaSun)。
但自从米卢上任后,国家队多次集训,他都没有召入孙继海,孙因此心中不悦。
年8月大连实德球员张恩华举行婚礼,参加婚礼的一众球员纷纷起立向米卢打招呼,唯有孙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
两人心生间隙。
即便后来孙继海进入国家队参加集训,两人的矛盾也是被大家看在眼里。
由此队内进行非正式的对抗赛,这种比赛其他队员基本上是哄着米卢开心,但孙继海则十分认真。在孙继海的防守重压下,米卢根本拿不到球。
一时恼羞成怒的米卢给了孙继海一肘子。
等到米卢拿球后,孙从三米开外一个飞铲把米卢放倒在地。米卢起身,呵斥着把孙驱逐出场。
哪怕足协领导从中调停,孙也拒不道歉,结果被踢出了国家队名单。
但面临马上到来的十强赛,米卢面临着多方面的用人压力。
在十强赛开赛前,全体队员又在大连参加国家队队员李明的婚礼。
在婚礼上心知利害关系的孙、米二人才把酒言欢、冰释前嫌。
年8月5日,在沈阳的五里河球场,中国队以3:0的比分击败阿联酋,赢得十强赛的第一场球。
十强赛采取主客场循环赛制,要踢八场比赛,四个主场,四个客场。
「老狐狸」米卢认为这八场球中国必须拿到17分才能确保出线。
根据他的想法,四个主场全部拿下积12分,然后客场争取一胜两平拿下5分。
当初申办十强赛举办权的城市除了沈阳外还有西安和上海。
由于沈阳刚刚发生了震惊全国的贪污大案「慕马案」,沈阳亟需通过举办十强赛来改善自己的城市形象。
原沈阳市长慕绥新和原常务副市长马向东先后因贪污受贿先后落马,涉案人员多达多人。
坊间传闻在申办陈述的前一晚,沈阳负责人把西安代表灌醉并将其送上回西安的飞机,上海代表怠慢了足协官员,最终沈阳成为举办十强赛的最终城市。
年耗资一亿元建成的五里河体育馆在建成次年就作为世界杯预选赛亚洲区的比赛场地,在这里中国队2比0战胜了强大的西亚孤狼伊朗队,自此以后,五里河体育场就被球迷誉为「中国足球的福地」。
到了年的8月,中国队的幸运还将在这里延续。
在十强赛第一场主场对阵阿联酋之前,米卢早早就飞去西亚刺探敌情。
到了西亚老米被阿联酋队员的技术和速度震惊了,没想到这个对手这么强。
回国的航班从香港转机,在香港停留期间,米卢还和领队金志扬研究阿联酋的比赛录像。随性的《足球报》记者李响从未见过米卢如此紧张过。
8月24日,与阿联酋开打的前一天,米卢让李响找来了美国大片「热血强人」(RemembertheTitans)的影碟,播放给全体队员看。
这部有丹泽尔·华盛顿主演的电影讲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在美国种族主义盛行的之时,一位中学橄榄球队黑人主教练带领不同肤色的孩子赢得冠*的故事。
球员们电影看得热血沸腾,但到了深夜的米卢则无法释放巨大的压力。当晚他一个人走到湖边,在湖边一直坐到凌晨两点。
马明宇和谢晖直言这部电影在比赛中给他们提供了巨大的力量。
第二天比赛开始后,被米卢刚刚加入首发名单的李霄鹏在开场两分钟就打入一球。
李霄鹏仰天长啸,米卢也如释重负。
最终中国队攻入三球获胜。
赛后,向来不和的范志毅和第一前锋两人也相拥在一起。
面对越来越团结的队伍,米卢和所有的中国球迷队中国队创造奇迹的信心大增。
接下来是连续两个客场,如果这两个客场能够拿下,那么中国的世界杯出线之路将跨过最艰难的门槛。
第一个客场在阿曼首都马斯喀特中国队2比0获胜,一周后在多哈凭借李玮峰关键时刻的头球逼平卡塔尔。中国队又拿下4分。
十强赛打完三场,中国队已经取得7分。
接下来中国队将在主场沈阳迎战乌兹别克斯坦。
目前乌兹别克斯坦以两胜一负的战绩积6分,仅次于中国队。更令人震惊的是在与阿曼的比赛中,乌兹别克居然以5:0的大比分获胜。
中国队要是能主场在乌兹别克身上全取三分,双方积分差便会拉大到10:6.
对待这支强悍的中亚球队,米卢和中国队不能有半点马虎。米卢通过自己的关系各处搜集有关乌兹别克的敌情。
拿到乌兹别克的训练录像带后,米卢大吃一惊。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中亚球队居然做着最标准的赛前热身。
但面对球员,米卢从来不会去描述对方有多么强大,因为他心里清楚中国队在面临中亚西亚的球队时候已经有了怯场的习惯。
于根伟就曾回忆,在上一次冲击年法国世界杯的时候,中国队员满脑子都充斥着:伊朗的阿里·戴伊头球多么厉害,马达维基亚速度多么快,巴盖里防守多么凶悍。
比赛还没开打,中国年轻队员们就怯场了。
米卢一再跟球员灌输不管多么强大的对手都有漏洞,只要在90分钟的时间里抓住对方漏洞就有得分机会。
上一场比赛,凭借一记头球帮助中国队扳平比分的李玮峰状态极佳,接吴承瑛发出的角球又一记头球重锤帮中国队取得领先。
后面范志毅又一脚直接任意洞穿乌兹别克大门。中国队积分来到10分。
就在和卡塔尔打平后的四天,大洋彼岸的纽约发生了震惊全世界的「9·11」事件。
这给处在积分领先地位的中国队和米卢蒙上了些许心理阴影。
米卢的一位在纽约生活的老朋友每天都会带着自己的女儿去世贸中心吃早餐,而唯独在9月11日当天没有去,这才捡回了两条命。
米卢感叹起生命的脆弱。虽然他将足球视作生命,但此刻他感到相对于生命,足球又算得了什么。
第五场在迪拜1:0小胜阿联酋后,只要在第六场主场对阵阿曼的比赛中打平,便可以提前两轮出线。
年10月7日这天晚上,沈阳五里河体育场内场外人山人海。
数万名观众期待见证历史的这一刻。
于是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于根伟打入那粒进球后狂奔向边线。
在天津于根伟的家里瞬间陷入巨大的狂喜之中,坐在沙发角落的于根伟妻子已经泣不成声。
当新加坡主裁判麦丁吹响全场比赛结束的哨音时,五里河体育场内外同全国各地电视机前数亿国人顿时陷入了巨大的狂欢。
伴随着人们的呼喊,中央电视台的转播画面里打出「我们出现了!」。
范志毅跪倒在草皮上,掩面痛哭。他已经三次代表中国队冲击世界杯无果而终了,四年前的失败留下他在球场满眼落寞。
全场合唱起「歌唱祖国」,在歌声里,观众们嘶吼着「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00:53球场外原本买一元一面的国旗被小贩免费发放给民众,餐馆老板宣布所有酒水免单。
激动的人们涌向沈阳青年大街,这一夜认识的不认识的高举酒瓶。烟花、爆竹、锣鼓,一切能发出声响的东西都被释放出来。
「中国队万岁!」「祖国万岁!」「中国队雄起」这样的口号响彻每一座城市。
在场地内的摄影记者徐杰在完成摄影任务后,偷偷溜到球场上,他要完成领导交给的一项任务:割下一块草皮。
当天把偷割下的草皮放入事前准备好的塑料袋的时候,顿时泪流满面。
中国人等待了44年了,一代又一代球员退役老去,中国人从未踏入世界足球的最高舞台。
在球员更衣室里,足协副主席阎世铎慷慨激昂地对球员宣告:你们是改写中国足球历史的英雄!
那一夜,中国无眠。
08兵败光州
梦圆五里河后的两周,足协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了答谢晚宴。
宴上,阎世铎声音洪亮「中国男足从此站起来了!」
中国队的球衣球鞋一度卖到脱销。中国人在新世纪之初享受着巨大的幸福感。
米卢出行郑州,在那里他感觉自己如同皇帝般受万众敬仰。
他睡过的酒店房间价格一度涨到万元一晚。
年4月19日,足协召开了中国队出征世界杯动员大会。
会上,阎世铎听出了那句著名的「进一,平一,赢一」。
00:12所有参加韩日世界杯的32支球队中,中国队排名最低。
阎主席的原话是「中国出战世界杯应该分三步走,先争取进一球,进而争取平一场,最终争取赢一场,实现任何一步,对中国队来说都是历史性的突破。」
但依照中国队的水平来看,只有进一球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平一和赢一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
进球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小组赛第一个对手哥斯达黎加身上,因为C组的另外两个对手是群星闪耀的巴西队和欧洲劲旅土耳其。
不少球迷曾幻想中国队如果能在小组赛得一分、赢一场,就有可能以小组第二晋级十六强,在淘汰赛阶段如果遇到日本,还有可能晋级八强。
这简直就像迎娶白富美,出任CEO走上人生巅峰的玫瑰色人生剧本。
带着这如初恋般的感觉,中国队抵达韩国光州。
在那个的初夏,无数人的童年、青春、中年伴随着烧烤、哨声和啤酒到来了。
大背投彩电刚刚盛行,许多中国人第一次听说盘口这词。
工厂歇工、公司放假、学校停课。举国上下期待中国队再次创造历史。
上海小学的教学楼悬挂起三层楼高的竖幅「全体师生为中国队加油。」
6月4日,中国队首战哥斯达黎加。
开场仅十六分钟,孙继海右路拿球第三次被对方放铲。这一刹那,世界杯对孙继海来说已经结束了。
随后范志毅也旧伤复发。第一场比赛中国同时损失两员大将,下半场第六十分钟被对手连续破门。
进一球、平一场的希望也基本宣告落空。
6月8日,对阵星光熠熠的巴西队。
罗纳尔多、罗纳尔迪尼奥、里瓦尔多、卡洛斯…
这些中国球员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世界级球星马上就要站到自己的对面同场竞技了。
中国球员杜威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
双方在入场仪式中,肇俊哲从后面瞄了一眼卡洛斯的大腿,目瞪口呆。
那怪能踢出令世界惊叹的外旋弧线球。
几乎全体中国人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