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吗,我们车上现在有一个停经30周的产妇,腹痛4+小时,加重1小时,现在患者已经在救护车上,2分钟前患者突发心跳骤停,我们正在进行心肺复苏,患者属于困难气管插管,目前用简易球囊呼吸机辅助通气,请你们组织一下相关医务人员安排抢救,大概还医院。”
郑良玉接到抢救室这通电话后,便立刻让护士挪出抢救床位,并通知产科主任前来急诊科参与救援。
医院急诊科几乎每天都会有需要心肺复苏的抢救患者,而孕妇是极为特殊的人群,因为一旦抢救失败,就意味着一尸两命。所以产妇还没到达,医务人员便以如临大敌备好可视喉镜、监护仪、除颤仪、呼吸机。
郑良玉和赵英焕二人更是已经将抢救床推到了急诊大厅门口,只等救护车一到,便直接将孕妇从转运车上搬到抢救床上去。
“小夏,该你收病人了吗,赶紧跟我去急诊科抢救。”接到电话的谭一鸣随口便招呼夏花一块前往急诊科。
夏花才收完一个多胎妊娠,其中一胎死于宫内的孕妇,她刚采集完病史并做了初步的体格检查,还没来得及处理医嘱。科室收治病人是按照顺序来的,下一个自然轮不着她接诊。可主任已经招呼了,她便立马起身跟着谭一鸣往外走。
已经十二点了,正值饭点。外科住院的电梯里塞满了人,有刚好下班的医生护士,有前来送饭的家属和外卖小哥,电梯每层楼都要停一下,两人索性直接走楼梯。
好在产科就在三楼,楼层不高,两人蹭蹭地下楼,脚步飞快地向另一栋大楼所在的急诊科跑去。
救护车比预计的时间早到了几分钟,车刚一停稳,车门一被打开,院前急救人员便迅速跳下车,协助还在车厢内的同事一起将转运平车推出车厢。而整个过程中,都有一个医生骑跨在抢救床上,持续给孕妇做心外按压。
这是个中年的孕妇,体型肥胖,脖子短粗,周身皮肤口唇的颜色都已经有些发紫。按压已经进行了好几分钟了,可她仍然没有恢复自主心跳。
几人合力将这个孕妇搬到抢救床上。此次院前急医院的工作人员,和郑良玉他们非常熟络了,之前对方在电话里对患者的情况也有所交代。
一进抢救室,郑良玉便开始安排分工抢救事宜,“小赵,你来给她做气管插管,抢救组的护士赶紧建静脉通道,肾上腺素每三分钟推一次。把血气分析、BNP、凝血六项、急诊生化、常规、输血前检查、交叉和血全部抽了。再来一个护士给她导尿!”
这一边交代完了护士,郑良玉又与协助抢救的产科医生分工,“谭主任,患者的产科情况交给你们来处理了,我们先救命。”郑良玉一边交接,一边给这个没有自主呼吸和自主心跳的产妇持续心外按压。
“小夏,你来给产妇打个腹部彩超看一下胎儿情况,我这边协助郑医生按压心脏。”谭一鸣边说着,边站到患者左侧,把孕妇的子宫持续向左侧牵引。
赵英焕在急诊科工作的这些时间里,参与过很多需要心肺复苏的抢救,可这还是她第一次参与濒死孕妇的救治,他有些纳闷,为何产科主任要采取这样一个有些怪异又颇显费力的姿势牵引子宫。
谭一鸣解释到,“孕妇的子宫比非孕期大出很多倍,子宫压迫腹腔血管,会影响心肺复苏效果,我现在这么做,就是解除子宫对腹腔血管的压迫。”
虽然患者颈部短粗,属于困难气管插管,但赵英焕倒也没含糊,又有可视喉镜协助,这次插管倒还顺利,这边刚一插完管,那边护士已经接好了呼吸机,连同参数都设置好了,有了呼吸机的辅助通气,这个孕妇的胸廓便开始有了规律的起伏。
见插管完毕后,已经持续按压了几分钟的郑良玉和赵英焕交接。
胸外按压一直是一个力气活,一个医生毕竟体力有限,单人持续按下去,到了后来会因为体力跟不上便成了无效按压。
见赵英焕按压部位还是胸部下1/3处,郑良玉急忙纠正,“晚妊孕妇的按压点要高个几公分,在胸部中断稍高一点地方。”
夏花检查过孕妇的腹部,患者领导和院前医务人员转述,患者怀孕30周了,可她的腹部明显比相应孕周要大。她又做了触诊,孕妇的子宫轮廓不清,可是在脐周却摸到了抬头,她心下一惊,估计是子宫破裂了,胎儿已经从子宫滑到腹腔里面了。
此刻护士已经推过了床旁超声,她一探查,果然验证了她的猜测。孕妇的子宫破了,胎儿的头部和双上肢就这么横斜在腹腔里。而且,她没有听见胎心,换句话说,这个胎儿同母亲一样,此刻都没有生命迹象了。她把探查到的情况如实告知参与抢救的人员。
“胎儿已经这样了,眼下先全力抢救产妇。小夏,你再探查一下腹腔积液情况。”
夏花先前已经探过了,“积液量很多,我给她做一个腹腔穿刺。”
就在夏花给孕妇做腹腔穿刺的时候,郑良玉给他们带来了好消息,“患者心脏复跳了!”
与此同时,夏花用注射器在孕妇两侧的腹部都抽取到不凝血。
“腹腔内那么多血液,心脏复跳了之后会再次出现活动性出血,郑医生,怕心脏再次停跳,我先观察几分钟,你们可以先给孕妇做个中心静脉穿刺吗,马上肯定是要大量输血输液的。”
在赵英焕给孕妇做锁骨下静脉穿刺的空当,谭一鸣和夏花走出来抢救室,对侯在门外的人说到,“哪个是孕妇家属?”
“我是她的领导,她今天早晨来上班的时候就说肚子痛,还吐了一次好像,医院看看。可她说可能就是吃坏了肚子,没啥事她又急着交报表,就没太注意。可后来看她痛得整个人都蜷缩在办公桌前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整个人看着煞白,我们就赶紧打了,已经通知她家属了,家属正在路上,一会应该就要到了。”一个约莫50岁,带着黑框眼镜,已经地中海的中年男子答到,他虽然不懂医,但从他跟着一块上救护车开始,看到这么多医生护士如临大敌的场景,也觉得情况不妙。虽然他不是家属,可看眼下这阵仗,自己这个一向任劳任怨的下属估计是九死一生。
这些年,他也送医院急救,其中有几个在急诊也是直接就这样开始心肺复苏了,其中有两人没按压回来,有一个年级稍轻一些的倒是给按回来了,可随后就送到了ICU去,可接下去简直就是烧钱续命,最后还落得个人财两空。
这人可是在他的公司里出事的,这一会该怎么向她的家属交代啊。
谭一鸣和夏花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还是先准备急诊手术的事情,直接送手术室,现在心跳是有了,循环又恢复了,这血估计又开始满肚子流了。”
“小夏,你到抢救室去,把入院证开出来,再把手术知情同意书那些一并打出来,我这边先做术前谈话,等一会家属来了,再来补签字那些。”
在夏花建立手术相关的风险和知情同意书时,赵英焕已经完成了中心静脉穿刺,另一条生命通路也已经建立。而郑良玉也已经联系了手术室,喊他们准备紧急手术间,并通知麻醉师到位,并联系了输血科,这样的手术必然需要大量血制品。在完善了这些之后,他又通知外科大楼的保安控制好手术电梯,准备一步转运到位。
而护士也在积极准备转运呼吸机,就等一切就绪,立即把产妇送到手术室。
谭一鸣在给患者领导说了手术的必要性以及相关风险和并发症后,便匆匆前往手术室,准备手术事宜。
等夏花准备好了书面文件喊对方领导签字时,对方却犯了难。先前病危通知书,气管插管同意书、深静脉穿刺同意书之类的,他都签了没问题,毕竟涉及到救命的事。
可一听到胎儿已经死了,做这个手术就是再开一刀把死孩子取出来,术中可能还要切子宫,需要大量的输血。也有可能花了很多钱大人也救不回来,这个中年男子一下便愣住了,这个字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签了,她只是他公司的一个员工,和她非亲非故,这样重大的决定,还是得家属来吧。可是她的家属,眼下还被堵在路上,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而且电话里家属情绪异常激动,根本不听他大人小孩都快不行了的说辞。
“你是她的直系领导,在这种没有家属前来的情况下,这个字理应你签。而且必须现在就要签,要不然手术要被耽搁,人要是真死了,她是在你公司出的事情,到时候你负的责更大。”夏花见对方迟迟不肯签字,自然知道他在顾虑些什么,眼下时间紧迫,她自然没有耐心和他一一解释,只是拿捏出对方最为顾忌的地方说事。
见对方的态度有所松动,她又趁热打铁,“医院的产科是天城市危重症孕产妇定点救治中心之一,技术实力自然是有极高保障的,至于手术同意书里可能存在的那些严重风险和并发症,并不至于尽数出现,而且到了我们这里,即使这些问题都出现了,我们也会尽一切力量去闯关。患者现在已经是在生死一线了,后面的难关还很多,但这些都是我们医务人员的问题了,这些我们后续会向家属解释!”
这个女大夫年纪不大,远不如那些老大夫看着让人更有信服感。可眼下她这几句话掷地有声,既让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签的,又有足够安全保障,他也不好再度推脱,麻利的签上了“同意手术”的字样。
夏花并没有直接参与这台手术,只是换了洗手服,在旁观观摩。产妇是刚刚心肺复苏后转来的,全科室自然是高度紧张,谭一鸣和科室行政副主任邢丽敏亲自参与手术,当二助的都是科里另一个高年资副主任医师徐润。
虽然没有直接上台,但夏花也有任务,她在一旁观摩,记下术中详细的情况,如手术途中有变数,她可以随时外出和外面赶来的家属沟通签字。
虽然在急诊科就开始大量补液,但孕妇的血压还是非常低,在应用血管活性药物后,仍没有明显升高的迹象,好在交叉合血的结果很快出来,输血科立即调过来足够的同血型的红细胞悬液以及血浆、冷沉淀。
这个孕妇既往做过剖宫产,沿着她腹部的陈旧手术疤痕一路划过,又以最快的速度逐层分开组织,谭一鸣很快便打开患者的腹腔,整个盆腹腔都满是积血和血凝块,作为第二助手的徐润立即将这些积血和血凝块引入事先准备好的自体血回输设备里。
患者腹痛的时间不算太长,这些聚集在腹腔内的血液还有很好的回收再利用价值,待过滤之后再回输入患者体内,毕竟外来血制品历来都是紧缺的医疗资源,且费用不低。
将这些血凝块吸尽之后,手术视野也愈发清晰。胎儿的头部、躯干和双上肢就这样以投降的姿势敞在腹腔里,下身还在破裂的子宫里。谭一鸣立即将孩子从残破的子宫里拉了出来。
是个男婴。虽然先前的探查已经发现这孩子没有了生命体征,但他们还是通知了新生儿科主任到手术室来参与抢救。
新生儿科主任接过孩子,便放在一旁的操作台上,一旁的巡回护士立刻给孩子吸口鼻分泌物,麻醉师给这个新生儿做了气管插管,儿科主任亲自给孩子做心脏按压,可一番操作后,这个孩子仍然没有自主呼吸和心跳。便也宣布了临床死亡。
可这一边,虽然孩子已经取出,可这一台手术还在紧张的进行着,原本只是以为单纯的子宫破裂造成的活动性出血,缝合住子宫就好。可他们发现,子宫破口达到15cm,裂口处还有活动性出血。胎盘完全覆盖在宫颈内口的位置,而且胎盘大面积植入到了子宫肌层,是让所有产科医生都头痛不已的凶险性前置胎盘。
可眼下,这个孕妇本来就是刚刚经过心肺复苏才能送到手术室来的,已经输进去大量的液体以及各类血制品,大剂量的升压药维持着,血压仍然很低,全身都安插着各类救命管道,还连着这个笨重的有创呼吸机,再送去介入室做子宫动脉栓塞帮助止血也不大现实,而且更让他们头疼的是,这个产妇是AB型血,血库打电话来说眼下AB型红细胞悬液告急。
“哎,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啊,眼下最利落的方法就是直接把她子宫切了,就那么点血了,经不起这么出,家属也没到,就这么直接切了,家属肯定也接受不了。”手术台上,这三人用止血钳扎住还在不断涌血的出血点,商议后面的对策。
还好巡回护士带来了好消息,产妇的丈夫和父母都来了,就在手术室外的家属等候区。
夏花急忙离开手术间,快步来到候诊区,“哪个是方美萍的家属。”
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协同一对衣着朴实、神情焦虑的老年夫妇走上前,“是我们,到底什么情况。”
“方美萍今天突发腹痛,医院的时候,呼吸心跳都停了……”夏花尚未说完,方母便眼前一黑,站立不稳,不是女婿扶得快,险些摔倒。
夏花急忙把这对老夫妻安置在长椅上,“我们抢救的非常及时,她现在还活着,但是情况很糟,”夏花不想给并没有医学基础的家属讲太多专业术语,主任还等着她的反馈意见。“她的子宫破了,孩子从子宫里掉出来了,到医院的时候孩子也死在肚子里了,”说到这里,这对夫妻都开始痛哭,唯独方美萍的丈夫还算镇定,“那现在大人怎么处理。”
“这也是我想和你们说的,方美萍是个凶险性前置胎盘,你们前面产检没有发现吗。”
“她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去打彩超医生就说了是个什么胎盘在前面,”方母一边抹泪,一边从包里掏出方萍既往的产检资料,“医生说月份还小,先观察,下面一出血一腹痛就要赶紧住院。可是她工作太忙了,又要强惯了,说晋升太难了,不敢耽搁……”
夏花看了下那张彩超单,3个多月前,方美萍的彩超就提示是胎盘前置状态了,而且胎盘附着在前次剖宫产疤痕处,医生一定反复告诉她这种妊娠状态的凶险性,可是看样子,方美萍并没往心里去。
“她上次产检距今都三个多月了,医生都给她说了有问题了,她怎么再没去复过诊呢。”
夏花这一追问,方母更是涕泪连连,“小美平常工作太忙了,她又要强惯了,凡事都不愿落下风,孩子都二十几周了,还愿意出差。平常上班坚决不肯请假的,说必须在二宝出生前把这个项目完成了,公司许诺她项目完成了就能进管理层。她说这次很关键,这次上不去,一生孩子休产假,说不定就会有人把她顶替了。大宝马上小升初了,周末又要陪孩子上各种补习班,她说有些课需要家长一起听的,这样孩子听不懂回家也能再教一遍。她怀二宝到现在,一天都没休息过……”
夏花简直无语,什么都是她亲力亲为,孩子爸爸在干什么!可眼下夏花无暇再去左右其他,“方美萍子宫破了大口,止血困难,而且胎盘像树根一样长在了子宫疤痕上,没办法剥下来,稍微一动,可能就加速出血,这个出血非常猛,可能几分钟就能达到一两千毫升的血,更难止住。医院的时候,腹腔里就已经出了将近ml的血,这样个出法,很快凝血因子就会被耗光,又发生弥漫性血管内凝血,出血就更没办法控制,就更收不了场,而AB型血液眼下又非常稀缺。所以我们建议立刻切子宫保命。”
“没有其他方法了吗?”方美萍丈夫尚来不及哀悼他已经死去的儿子,眼下妻子还正在遭受大劫。
“但凡还有一点方法,我们都不会直接和你们谈切子宫这一步,她心跳已经停过一次了,这样出血出下去,什么时候心跳又停了,又还能不能再那么幸运的按压回来,就都不确定了。眼下切子宫就是最快最有效的止血方案,不过切了之后她再不能生孩子了,也不会再来月经。”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已经有一个外孙了。”方母率先表态,方父也紧随其后。倒是方美萍的丈夫,深深的叹了口气,也看得出他在做剧烈的思想挣扎,可夏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规劝,只是继续催促,“眼下对方美萍来说,真的就是在和死神赛跑,时间就是生命。你妻子的命,现在不仅在医生手里,也在你们手里。”
这一次丈夫没有再度犹豫,他接过夏花手里切除子宫的手术同意书,签下了“同意切除子宫”的字样。
夏花匆匆回到手术室,告诉主任家属的意见。
既然家属已经表了态,下面的手术也容易可很多。
“小夏,和家属的沟通也做完了,一起上来手术吧,这么凶险的患者,见不到几个的”。
谭主任已经发话,她匆匆去洗了手,穿好手术袍,和另外三名上级医生一起参与后面的部分。其实她也知道,手术进行到这一步,并不需要她帮什么忙,只是这些年,谭主任习惯了尽最大可能地让她参与到这些危重症产妇的救治中来,让她这个没有名校背景更无学历加持的年轻大夫,可以迅速成长起来。
几人配合默契地结扎住子宫两侧的动静脉,又依次处理了双侧子宫骶韧带及主韧带,很快他们便将整个子宫都切掉,并快速地缝合住阴道残端。
谭一鸣再次反复检查创面,夏花和徐润迅速用丝线结扎一些小的出血点。邢丽敏安置好腹腔引流管后便放置垫肠管。器械护士已经按照谭一鸣的要求递过5个无菌绷带,谭一鸣迅速将这几个绷带首尾相连缝合好后紧密填塞在一张大油纱里。把绷带尾部留于荷包外后再收紧荷包。
“可以清点纱布和器械了。”关腹前,谭一鸣让护士做这个扫尾前的检查。
在核对无误后,谭一鸣和邢丽敏便下了手术台,由夏花和徐润来逐层关腹。
术后的方美萍被推进了四楼的中心监护室。接下来的这些天,监护室的陈灵是她下一阶段的主管医生。医院工作了将近七年,她们科是天城市危重症孕产妇定点救治中心之一,自然会碰到各类病情危重的孕产妇,所以和监护室打交道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也因此,她之前和陈灵也有合作过,对方比她还小一岁,可是业务精干,责任心又极强,这样的病人由她负责,夏花自然也是放心的。
处理完这些,她才想起被主任叫去急诊科之前收治的那个多胎妊娠的孕妇还没来得及下医嘱,护士自然也没有任何可执行的操作。她急匆匆地回到科室,对面办公桌的李承乾一见她落座,立刻殷勤帮忙倒水,“花姐放心,你那个多胎的孕妇,我已经给你处理巴适了。”
没容对方接话,他继续讪笑着,“今天实在是辛苦我们花姐了,这一周夜班的宵夜,我都承包了。”
夏花自然是没跟他客气。科室一般都是按照顺序收患者的,方美萍原本该他收,可主任顺口招呼上了她,这个超重量级的危重产妇就变成了她来处治。收治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危重症孕产妇,耗费的精力和承担的风险远远高于普通的产妇。虽然对方已经转到监护室,眼下不用她凡事亲力亲为,但按照惯例,她还是需要每天去监护室了解患者后续病情的。
方美萍的情况很不好,眼下人还没清醒,昨晚在监护室一晚上就做了两次心肺复苏,今晨又出现了室颤,夏花来这前的半小时,他们刚给她做了电除颤。
这一天上午,监护室再度开展多学科会诊。方美萍心脏的射血功能非常糟糕,只有25%,这频发的心跳骤停和室颤,考虑都是因为严重的心肌损伤导致的泵衰竭,她既往没有心脏病、高血压病史,手术后出现这样的情况,考虑还是此次大出血导致的器官损伤,她发病后在救护车上便出现心跳骤停,虽然及时抢救恢复了心率,后续的补液、输血也及时纠正了休克,但同样也造成了器官再灌注损伤,针对她在监护室住院期间出现急性肾功能衰竭,目前已经开始CRRT治疗(持续性肾脏替代治疗)。
方美萍的情况太过危险,她目前心脏功能太差,心脏射血功能的严重减退又会引起后续其他脏器的序惯损伤,经多科室联合商讨后,监护室医生准备协同叶克膜团队为方美萍安置ECOM(体外膜氧合),以临时替代她的心肺功能,让她的心脏得以充分的休息,在这段“休假”期得以调整,待心脏功能恢复后,再考虑撤机。
医院的产科是天城市指定的三家危重症孕产妇救治中心之一,这里主要以收治各类危重孕产妇为主。医院,自然也有很多普通产妇慕名而来。他们现在做着的这台剖腹产手术,就是一名普通的孕妇。
一般的剖腹产手术本来也没太多的技术含量,自然是用不着主任亲自上台,夏花和李承乾也是主治医生了,这些年里这样的手术不知道做了多少台。
两人配合默契的将孩子、胎盘都取出了,后面就只剩按部就班的缝合了。李承乾也不免觉着有些无聊,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夏花方美萍的情况,夏花如实告知情况不好,已经上了ECOM。
李承乾感叹,这ECOM机器一开,简直堪比一台昼夜都在赶工的碎钞机。光是开机费用就好几万,以后每天至少1万起步,这还不算监护室其他的运行昂贵的辅助支持设备,目前保险对这个项目的报销也很暧昧,正常情况下绝大部分费用都需要自理。
还好这是产妇,医院对孕产妇的救治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对危重的孕产妇,用什么手段、上什么设备都在所不惜。
夏花没接话,她知道方美萍旁边住着的是个年轻姑娘,爆发性心肌炎,给家属说了要上这个设备以临时替代她的心脏功能,给她后面的治疗赢得时间,可家属一听费用的问题便选择放弃了,那女孩好像才24岁。
李承乾见夏花没搭理自己,继续自说自话。
我现在总算明白为啥那么多人挤破头都要进体制内了,几千个人报名去竞争一个三不限的岗位。我表妹马上就毕业了,学的商务英语,据说这两年就业也成问题,小姑娘毕业了非要留在广州,说是那边外贸业发达,还是想学以致用,她父母天天劝她考公,以后吃公家饭,她没事就跟我吐槽说她爸妈古板得要命。
我先前还跟她统一战线来着,时不时就给我舅舅舅妈做思想工作,现在想想,他们还是有在理的地方。这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看看方美萍的例子。
李承乾这些天已经在夏花口中了解了方美萍孕期的大致经历,感叹有些私企在对女员工生育保障这一块实在太不人性化了。起码在体制内,会充分地保障女性的生育尊严,不会因为生个孩子就会严重影响到自身的很多权益,连正常产检都顾不上。
他干了这么久的产科也深觉女人不易,可当下社会的很多制度还不能充分保障女性可以兼顾生育和职场,这方美萍的事情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案例,虽然过于极端了一些。但在保障女性生育自由这一点上,体制内的优越性还是被发挥的淋漓极致的。他和表妹自小就关系亲密,都是独生子女,两家又隔得近,两人的感情比亲兄妹还亲。
听这两人在聊生育上的事情,一个上了年纪的巡回护士也插了近来,她说李承乾说的也不一定都对。她有个医院工作,也是事业编,前段时间就辞职了,因为要保胎。
见所有人都是一愣,她继续解释,她侄女已经30了,之前一直怀不上,好不容易怀上了又有些先兆流产的迹象。这医务人员怀孕了头七个月还是要值夜班的,她也不是给护士长请假不上班,只是协调暂时先不上夜班了,夜班通宵的跑着确实太伤身。
可护士长给她说科室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样确实不好安排,别人也会有意见。这侄女脸皮又薄又不会争取,只好硬扛。后来她给侄女支招,医院住院保胎,护士长就不能再说什么了。可回去后,侄女始终感觉护士长在有意无意给她穿小鞋,后面又赶上妊娠剧吐,上个班吐个昏天暗地,啥也干不了,女人多的地方事也多,另两个同事总是阴阳怪气地挤兑她,她们怀到7个月之前该上的夜班哪个也没落下过,就她矫情,一怀孕就不想上夜班了,现在更好,连白班都不想上了。我这侄女委屈得不行,回去哭了一通后终于下定决心辞职了事。
手术室的人一听唏嘘不已,感叹做女人难,做医院的女人更难。
李承乾还是感觉有些纳闷,这方美萍也是个知识女性,怎么会明知自己这样的身体状况还敢几个月不去产检。
夏花告诉他,她后来和方母聊过。她最后一次做产检时,医生也给她说了其中的利害。可她回去在网上查了资料,说有些前置胎盘可能在怀孕后期自行上移,便没太往心里去。
可不幸的是,方美萍的情况却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她的胎盘非但没有上移,而且往最薄弱的疤痕处扎了根,这次胎盘扎根的地方直接破开了。孩子死了,子宫也没了。
这台手术的产妇上的是硬膜外麻醉,全程都是清醒的,她先前也有些恼火,医生做手术不是应该高度集中精力吗,怎么还有空在这聊天,还越聊越起劲了。
可想到孩子已经平安抱出来了,也没再跟这几个大夫计较,特别是听他们讨论女性生育这件事,越听越觉得那个叫李承乾的医生说得极为在理,自己也在事业单位工作,她产前一个月就已经请假休息了,产后的这几个月里也全然不用担心工作的问题,更不会担心自己在生孩子这段时间会被人顶替了职位。她生的也是女儿,一想到这些,她简直感觉有些热泪盈眶,女孩嘛,就希望她一生安宁。
于是她冲口说出:“李医生,我支持你,支持你表妹回来考试!”
李承乾一惊,这才想起孕妇上的不是全麻,他之前就有因手术中和人聊股票被产妇投诉过的经历。便立刻掉转方向,问产妇给女儿起好名字没。
在得知刚才被剖出的女婴小名叫“夭夭”时,李承乾立刻大赞这名字取得有水平,那小姑娘生得水灵粉嫩、钟灵毓秀,当真配得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美好寓意。
听医生这样夸赞自己刚出生的女儿,产妇自然是喜不自禁,尽管躺在手术台上,还有最后一层皮没有缝完,便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们,她公婆在万灵水库那里开了农家乐,说自己出月子了一定要邀请他们去那吃饭。
好在监护室那边传来好消息,在ECOM辅助支持6天后,方美萍终于可以脱离这个机器了,她的心脏又恢复了强有力的跳动节奏,又是3天后,她被转回到产科的普通病房。